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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颜恬（第1页）

八十年代，农村深陷经济发展迟滞的泥沼，封建传统观念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根，深深扎在人们心底，难以撼动。重男轻女的思想，像厚重乌云，沉甸甸地笼罩着家家户户，给乡村蒙上一层压抑阴霾，颜恬一家也未能幸免。

颜恬出生那天，细密的雨丝如愁绪般绵延不绝，淅淅沥沥地打在破旧的瓦檐上，滴答滴答，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叩问。彼时，她的姐姐颜思已年长一岁，姐姐出生时父亲眼中的失望还未消散，如今第二个女儿的诞生，无疑让这份失落雪上加霜。颜父站在简陋的床边，看着襁褓中皱巴巴、小脸憋得通红的颜恬，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，失望之情溢于言表，嘴里不停地嘟囔：“又是个丫头片子，家里没个儿子，往后这日子可怎么撑得起来哟。”那声音不大，却似一把尖锐的冰刀，直直刺进在场每个人心里。颜母也在一旁放声大哭，只因自己又生了个女儿，满心都是对未来艰难生活的恐惧与无奈。

弟弟颜登的降临，如一道曙光，瞬间照亮了这个家。从他呱呱坠地起，家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。颜母整天把弟弟紧紧抱在怀里，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；颜父则兴奋地四处奔走，逢人便炫耀自己终于有了儿子，仿佛有了儿子就拥有了全世界。此后，家里但凡有好吃的、好玩的，父母的第一反应总是先想到弟弟。弟弟穿着崭新的小衣服，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嬉戏，清脆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，成为家中最常听见的声音。

与弟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颜恬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影子。她穿的总是姐姐颜思穿小的旧衣服，那些衣服补丁摞补丁，颜色早就褪去了原本的鲜亮，显得黯淡又陈旧。吃饭时，她总是默默缩在角落里，不敢多夹一筷子菜，生怕引起父母的不满。有一回，家里做了红烧肉，这在当时可是难得的美味。弟弟在饭桌上挑挑拣拣，把不喜欢的肥肉随手扔在地上，颜父不仅不责怪，还满脸笑意地哄着：“儿子不喜欢吃就不吃，等会儿爸给你买糖吃。”而颜恬只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瘦肉，就被颜母狠狠瞪了一眼，呵斥道：“你个丫头片子，少吃点，给你弟弟多留些。”那一刻，颜恬只觉得喉咙发紧，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，她只能默默放下筷子，低下头，满心的委屈与无奈只能独自咽下。

平日里，家里的脏活累活几乎都被颜恬包揽。每天天还没亮，她就得摸黑起床，去井边打水，回来后紧接着洗衣、做饭。忙完家务，又得跟着姐姐去田里帮忙干活。炎炎烈日高悬，她瘦小的身影在田间艰难穿梭，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衣衫，干瘦的脊背被晒得通红。即便如此努力，她也从未得到过父母的一句夸奖和认可。在父母眼中，仿佛只有弟弟的喜怒哀乐才是重要的，她的辛苦与付出，就像尘埃一样，被轻易地忽视。

过年，这本该是充满欢乐与希望的时刻，对颜恬来说却满是苦涩。别人家的孩子欢天喜地穿着新衣，而她只能默默接过亲戚家孩子穿过的旧衣裳。那些衣服上残留着别人的气息，颜色黯淡，款式老气，穿在身上，仿佛裹着一层自卑的枷锁。但她不敢有丝毫怨言，只能将满心委屈深埋心底。

上学后的颜恬，宛如一颗努力发光的星辰。每天天不亮，她就借着微弱的晨光诵读课文；夜晚，家人都已酣睡，她还在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苦学。每一次考试，她的成绩都名列前茅，稳居班级乃至年级前列。同学们投来羡慕敬佩的目光，老师们也时常在课堂上表扬她，把她当作大家学习的榜样。然而，父母却对她的努力与优秀视而不见。在他们陈旧的观念里，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，读再多书也是白费力气，还不如早点学会操持家务。所以，无论颜恬拿着多么优异的成绩单回家，换来的只是父母冷淡的一瞥，随后便是无尽的唠叨，或是对弟弟在学校情况的关切询问。

初中毕业那年，颜恬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，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。那所高中是无数学生梦寐以求的学府，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那里努力追梦的美好画面。可现实却如一盆冷水，无情地浇灭了她的希望。颜父坐在昏暗的房间里，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，板着脸，语气强硬地说：“家里供不起两个学生，你弟弟还要上学，你一个女孩子，读那么多书有啥用，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，帮衬家里。”

颜恬只觉得脑袋“嗡”的一声，一阵眩晕，泪水瞬间涌上眼眶，双腿发软，差点瘫倒在地。她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，双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角，声音颤抖着哀求：“爸，求您了，让我继续读书吧。我一定会好好学习，将来有出息了，一定好好报答您和妈，也会好好照顾弟弟”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，打湿了地面，身体因哭泣而剧烈颤抖，眼神中满是绝望与哀求。但颜父却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，坐在那里纹丝不动，眼神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。他不耐烦地甩开颜恬的手，冷冷地说：“别再闹了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。”说完便起身，背对着颜恬，不再看她一眼。颜恬跪在地上，无助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，那一刻，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。

初三暑假，对颜恬来说，是一场悄无声息却艰难万分的战役。父亲那句“不让读高中”，像悬在头顶的剑，让她明白，若想继续学业，只能自救。

这个暑假，本该是肆意玩耍的时光，同学们或是跟着父母四处旅行，或是在家吹着空调追剧、打游戏。可颜恬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，她转身走进了工厂。工厂里嘈杂的机器声、闷热的环境，都没能阻挡她坚定的脚步。

颜恬心里清楚，自己的学业是家庭沉重的负担，颜父颜母更想她出来打工补贴家用，但她更清楚如不上学不读高中，等待她的命运就是嫁人为弟弟换取彩礼。一想到这，她暗暗发誓，一定要凭自己的双手，挣出高一的学费和生活费，为自己赢得继续上学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