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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风吹故里（第1页）

霜雾漫过渤海湾时，方强在村口望见了成片的苹果窖藏库。青灰色水泥墙上还留着秋雨冲刷的痕迹，那些用红漆写着＂诚信经营＂的标语底下，隐约能看见被覆盖的＂方家屯合作社＂字样——四个月前他正是在这里，帮乡亲们揭穿了冷链公司的骗局。

＂强子！＂堂哥方振海从三轮车上跳下来，军大衣领口沾着冰碴，＂你可是咱村的大功臣！＂车斗里滚出几个套着泡沫网的苹果，在冻土上砸出浅坑。方强弯腰去捡，忽然想起廖志清蹲在云南花田里捡玫瑰刺的样子，她总爱把受伤的手指藏在风衣口袋。

村宴摆在祠堂前的晒谷场。三十八张八仙桌拼成的长龙蜿蜒到老槐树下，铁皮桶改装的炭火炉滋滋冒着白烟。方强被推到主桌时，看见自己初中得的奥数奖状裱在祠堂玻璃柜里，旁边是合作社新发的锦旗，金线绣的＂智破骗局＂四个字被香火熏得发暗。

＂大学生就是有本事！＂李有田村长端着海碗过来碰杯，高粱酒的辛辣直冲鼻腔。

妇女主任王婶把酱焖偏口鱼转到方强面前：＂要不说还得念书呢，强子在上海见的世面...＂话音未落被父亲的话语打断：＂见世面顶啥用？二十五了还打光棍！我二十五岁的时候，你都会喊爸爸了。＂满桌哄笑中，方强感觉手机在裤袋里震动。苏彩儿发来的短视频里，云南的冬樱花开得正艳，她系着苗绣围裙在花架前转圈。

酒过三巡，屋檐下的红灯笼在风里打转。李村长突然拍桌：＂咱村出去的重点大学生找不到对象，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？＂沾着鱼汤的筷子指向祠堂梁柱，＂明天就安排相亲！这事叫给咱了...＂

方强想推辞，却被堂叔按着灌下整杯烧酒。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，却在胃里燃起一团火。他恍惚看见廖志清在虹桥机场安检口转身，米色风衣下摆扫过自动履带，像朵不肯低头的玉兰。

＂就这么定了！＂村长醉眼朦胧地举起户口本，＂正月十五前保管让你...＂话音被鞭炮声炸碎，夜空突然绽开硕大的烟花。方强摸到口袋里的丝绒盒子——那是苏彩儿偷偷塞给他的永生花胸针。玫瑰花瓣浸泡过特殊药剂，在黑暗里泛着诡异的磷光。

第二天晌午，方强在炕头被蒜香味呛醒。母亲正在院里晒鲅鱼干，晾衣绳上挂着的除了咸鱼，还有五条崭新的红领带。＂赶紧收拾收拾去你有田叔那里，找你有事，记得穿好看一点，不能丢了咱老张家的面子”

海风裹着盐粒子拍在窗棂上时，方强正对着满桌相亲照片发怔。村委会档案室的铁皮柜渗出霉味，李有田村长用烟头在周栀丹的证件照上烫出个焦痕：＂市里派来的选调生，管着六个村的扶贫项目，和你般配！＂

玻璃板下压着的合作社账本泛着黄，去年秋天追回的苹果款记录还带着墨水香。方强摩挲着表格边缘，忽然想起廖志清在发货单上签名的模样。她总把钢笔别在衬衫口袋，笔帽上的鸢尾花纹章会蹭到第二颗纽扣。

＂这是朱家沟老朱的闺女朱玫凌，刚好他爸也在。＂村长又抽出一张照片。背景是小学黑板报，穿藏青套装的女子正在写英语板书，粉笔灰落在她微卷的栗色长发上。照片右下角有只骨节分明的手入镜，那是常年用粉笔书写留下的痕迹。

祠堂外的晒场飘来油炸面鱼的焦香。妇女主任抱着保温箱闯进来：＂小田护士给五保户送完药，非要带点枇杷膏给你。＂玻璃瓶上贴着便签，圆滚滚的字迹画了个笑脸。方强转动瓶身时，瞥见枇杷叶成分表用红笔圈出，和廖志清批注合同漏洞的标记方式如出一辙。

已是晌午，村委会大厅里面友田叔张罗了一桌饭菜。

＂大学生可是咱村的财神爷！＂朱玫凌的父亲举着海碗过来敬酒。老人缺了无名指的右手紧攥碗沿，那是十年前收苹果被卷进分拣机的旧伤。方强仰头灌下高粱酒，辣意灼过喉管时，恍惚看见廖志清在庆功宴上抿红酒的侧脸。她耳垂的珍珠耳钉会在仰头时闪一下，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航标灯。

酒过三巡，村委会的铁门被北风撞得哐当作响。李村长突然敲响不锈钢餐盘：＂二十五岁的重点大学生没对象，这不是打咱方家屯的脸？＂沾着鱼腥味的巴掌拍在方强后背，＂初五见小田护士，初六约朱老师，初七和周干部吃茶！＂

方强想推辞，脖颈却被堂哥箍住灌下半碗烧酒。冰凉的液体在胃里燃成火团，他踉跄撞到墙边的智能温控仪。液晶屏蓝光闪烁间，瞥见周栀丹的朋友圈截图——她在暴雨夜巡查苹果窖，迷彩裤管糊满泥浆，配文是＂道路塌方第六处＂。

＂强子应了！＂满堂喝彩声中，方强摸到裤袋里的永生花胸针。这是离开云南前一天苏彩儿送给方强的纪念物。

手机突然震动。田暮雨发来长消息，详细写着枇杷膏服用禁忌。末尾附了张卫生院值班表，元宵节那天的夜班被她用粉色爱心圈住。

祠堂方向传来鼓乐声，舞龙队开始排练元宵节目。方强攥着胸针往回走，脑海里不断不同的闪烁着苏彩儿和廖志清的影子，此时此刻，方强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苏彩儿战胜了廖志清，还是廖志清战胜了苏彩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