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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云间辞（第1页）

玉龙雪山在天际线撕开一道苍白的裂口，大理凤仪机场的玻璃幕墙将晨光揉成碎银。苏彩儿望着电子屏上滚动的航班信息，腕间的银镯磕在方强行李箱金属包角上，发出编钟般的清响。这是阿嬷传了三代的老银，此刻却像铐住时光的锁，怎么都解不开缠在拉链扣上的丝线。

＂MU2167开始登机。＂广播里的女声带着机械的温柔。廖志清摘下墨镜别在领口，镜腿折射的光斑跳上方强后颈——那里有道淡粉的疤，是合作社冻干机故障时迸溅的硅藻土烫的。苏彩儿记得那夜自己用苍山雪水浸湿头巾给他冷敷，指尖触到他喉结滚动，像摸到洱海底不安分的暗流。

＂真不用送到安检口。＂方强第三次整理背包肩带，防水布摩擦声刺耳。他总这样，苏彩儿想把离别前的每一秒都塞满无意义的动作。就像那年黑五大促结束，他在仓库清点完最后一箱货，把封箱胶带扯了又扯。

廖志清突然轻笑，新染的栗色卷发扫过方强肩膀：＂怕彩儿哭花安检仪？＂她今天涂的是豆沙色唇膏，比平日凌厉的铁锈红柔和许多。苏彩儿盯着她唇纹里隐约的细闪，想起暴雨夜三人挤在合作社值班室，廖志清用这支口红在窗玻璃画过物流线路图。

晨光漫过值机大厅，苏彩儿看见方强运动鞋侧面开裂的胶底。那是辐射危机时他陪自己进山找野生山茶花时磨破的，鞋带还系着合作社剪彩时的红绸。此刻那双鞋正无意识地碾着地砖缝，把＂上海虹桥＂的航班号踩成模糊的墨团。

＂带着这个。＂她终于解开苗绣荷包，东巴纸裹着的山茶籽簌簌落进方强掌心。纸面还沾着苍山冷杉的树脂，是上月张叔巡山时在海拔三千米处采的。＂等开春...＂话尾被自动门开合的蜂鸣吞没，寒流掀起她空荡的左袖管，露出植皮手术后蜈蚣状的疤。

方强的喉结动了动。苏彩儿知道他又要摸后颈的旧伤。果然，他右手刚抬起就被廖志清的登机牌挡住：＂安检口开始排队了。＂她今天意外穿了平底鞋，身高差让这个动作显得笨拙。苏彩儿突然想起庆功宴那夜，廖志清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往方强伤口涂药，手稳得像持枪。

传送带将行李箱吞入黑暗。苏彩儿望着方强背包侧袋晃动的保温杯——杯身贴着＂合作社＂的标签，是去年冬至她熬姜茶用的。此刻杯口凝结的水珠正缓缓下滑，像ICU那夜监护仪上跳动的绿线。

＂正月十五...＂她刚开口就被安检仪器的嗡鸣打断。廖志清的大衣腰带卡在金属探测门，安保人员示意抬手时，苏彩儿看见她腕间褪色的红绳——和方强那根同样起毛的款式，是合作社开业时老村长发的吉祥物。

方强突然转身，背包撞落苏彩儿怀里的青梅酒。陶罐碎裂的声响惊动整个候机厅，琥珀色液体在防辐射手环上蜿蜒，混着去年深冬她为改良干燥剂熬的草药汁。他蹲下收拾残片的指尖发抖，苏彩儿数到第七块碎陶时，发现他耳后新结的痂——那夜冻干机爆炸，他用后背挡住飞溅的玻璃。

＂别动。＂她扯下头饰五彩缨穗包扎他渗血的食指，银饰流苏扫过廖志清的小牛皮靴。三个人的影子在狼藉中绞成麻绳。

最后一次登机广播响起时，苏彩儿摸到羽绒服内袋的银镯。这是昨夜在火塘边煨了整宿的老银，此刻却比雪山风更冷。方强的行李箱正通过X光机，苗绣香囊在屏幕上绽成诡异的蓝斑，像辐射监测仪归零那夜的报警光。

＂等新育的玫瑰开...＂她突然拽住方强衣角，植皮疤痕在羊绒面料上摩擦发烫。廖志清在廊桥入口回头，栗色发丝间闪过珍珠耳钉的冷光。

在通往飞机的廊桥上，方强第四次调整背包肩带。苏彩儿知道他在找理由回头——就像那年黑五爆单，他明明该去机场接德国客户，却在合作社门口来回检查轮胎。此刻他的背影被朝阳拉得很长，影子末端恰好触到她绣花鞋尖。

廖志清突然停步整理围巾，羊绒流苏扫过方强后颈的疤。这个动作让苏彩儿想起冻干机爆炸那夜，她也是这样隔着防护服替他擦拭冷汗。廊桥玻璃结着冰花，三个人的呼吸在上面绘出纳西族姻缘符，又被引擎轰鸣震成碎玉。

飞机冲破云层时，方强摸到椅背夹层里的东巴纸。泛黄的纸面洇着青梅酒渍，＂平安＂二字被晕染成黄浦江的弯道。背面两个重叠的唇印——豆沙色浸着山茶粉，在万米高空氧化成暮色。

当空乘送来温水时，方强摸到内袋里的山茶籽。东巴纸被体温烘出冷杉香，让他想起苏彩儿发间的味道。那夜在辐射监测站，她裹着防尘毯睡在数据台前，碎发扫过他修改参数的指尖。

廖志清忽然倾身关掉阅读灯，阴影中她的轮廓像极了跨境押运车燃烧的剪影。方强发现她在翻看手机相册——最后一张是昨夜合作社的告别宴，苏彩儿空荡的左袖管拂过镜头，在虚焦中化作苍山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