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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景阑有俩孩子。儿子陈正祺,女儿陈正娴。兄妹俩差一岁,从小打着长大。
陈正娴一生坎坷。原配丈夫搞破鞋,离过一次婚。独自把闺女拉扯大,送到澳大利亚读书。读完留当地工作,嫁了个白皮土著。有了小家,更是鲜少回老家。
陈正娴50岁那年,找了个后老伴儿。没过多久,这后老伴儿也撒手人寰。如今又回到独居状态,捡了两条破烂狗养着。黄的叫丫丫,少条腿。白的叫汤圆儿,瞎只眼。
陈熙南上大学的时候,曾在这里寄住过。姑姑对他疼爱有加,几乎等于另一个妈。
这回再见面,小屋里是许久不曾有的热闹。段立轩坐在靠窗的沙发上,逗着独眼白狗:“汤圆儿,握手儿!握手儿!”
汤圆儿是奶奶宠大的傻狗,半个技能不会。就知道在人怀里胡嘚瑟,晃得都出残影了。
陈正娴坐在摇摇椅上,正对着沙发。膝盖上抱着丫丫,慈爱地打量大侄儿——正坐在沙发扶手上,弯腰在坚果盘里挑拣糖块儿。
“我瞧他这小模样,总觉着不像是要三十的人。”陈正娴扭头对许廷秀道,“还像是十七八那前儿。”
“可不是。前阵子看在巴黎拍的照片,还给我恍了下。”许廷秀滑着手机,分享着儿子的近照。
陈正娴后仰着抬老花镜,费力地眯起眼睛:“哎呦,这大帅小伙子。”
把几张照片来回滑了四五遍,这才舍得还回去。
“小轩儿倒是大人模样。成熟稳当,有里有面儿的。”
陈正祺茶叶都在嘴上挂着,就紧着显摆道:“姆家1.5可是顶门杠子,啥事儿都得指着他。”
“要我说以后啊,你也甭惦记了,这不也挺好?”
“不惦记。”陈正祺挥挥手,端起盖碗喝茶,“我这心里头踏实着呢。该说道的,也都说道完事儿了。”
“多好啊。我都眼热你。”陈正娴摘下老花镜,靠进躺椅里摇。凝视着柜子上的几张老照片,陷在往事里叹息,“老侯那会儿,走得就不顺心。一要交代点后事,他那几个孩子就打岔,不让说。”
“我是就瞧见老侯啥样儿,才说医院不是人呆的地儿。”陈正祺抻长脖子,对陈熙南隔山喊话,“咱家陈大夫,还记不记得你姑父?那会儿你还上大学呢。”
陈熙南没说话,默默剥着糖纸。剥出一颗大白兔,递到段立轩嘴边。
这哪是奶糖啊,这就是军令状。段立轩要张嘴叼了,就得跟陈熙南一伙儿。要不叼…压根儿没这个选项。
这头陈熙南偷摸拉选票,那头陈正祺也不甘示弱。拿手指敲着腕子,对段立轩说道:“他姑父,内会儿住ICU。手脚都拿绳子捆床上。”
“那叫约束带。”陈熙南剥开一颗橘子糖,冷声纠正,“ICU很多患者会躁动。你不绑住他,他不仅拔自己的管,还可能拔别人的管。”
陈正祺反驳道:“谁插一身管子能不折腾?我可先交代了,你要孝顺,就别让人给你爹五花大绑。”
陈熙南斜昵他一眼,小脸凉得冰块一样。这些天,他们父子俩可以说是暗流涌动,处处较劲。
陈正祺主张姑息疗养,简而言之就是不化疗,单止疼。左右治不好,不如吃着饽看着表,舒服一秒是一秒。走得干净利索,还能给老婆多剩几个钱。
而陈熙南主张积极治疗,总之就是要全力以赴。联合化疗,是为手术提供窗口期的唯一机会。即便胰腺癌是恶性程度极高的肿瘤,术后五年生存率也仅有5%。陈正祺凭什么就能断定,自己没可能是那5%?万一奇迹就降临他家了呢?
段立轩夹在父子中间,左右为难。只能把自家矛盾先撂一边,专注于别家八卦:“老头儿孩子呢?都干瞅着?”
陈正祺说道:“四个儿女,没一个省油灯。”
“那哪是四个儿女啊,那是四匹豺狼!”陈正娴俩手狠劲儿一拍腿侧,给丫丫吓得一个激灵,“一到交钱就互相搡,天天医保卡上就给剩几十块钱。我那时候说,让他走吧,别受罪了。他闺女说什么,”陈正娴直起身,梗着脖子叉起腰,“不怪说后老伴儿啊,就没感情儿,眼睁睁看着我爸死,等着分那份儿家产!”
她的老花镜挂在胸口,来回磨着毛衫上的水钻。窸窸窣窣的,像是委屈的哭。丫丫在她腿上来回晃荡,都要扒不住了。
“人家护士说,尿垫儿用完了,家属探视再拿点儿。他儿子就跟护士吵吵,说用得太快,肯定是把他爸的垫子给别人儿用了。我说得了,两包尿戒子衬几个钱呢。你也甭跟护士撒气,我给买得了。这下好了,又说我故意磕碜他。老侯说不了话,搁旁边干瞅着。就这么鸡飞狗跳,走前儿都没合眼。”
“姑父什么病来着?”陈熙南问。
“一开始说是气胸。”陈正娴把丫丫往上搂了一把,捧着狗脸给抠眼屎,“后边儿就各种新鲜词儿了,咱听不明白,也记不住。”
“嗳,也别问啥病了,就问哪块儿没病吧。”陈正祺撂下盖碗,又对着儿子意有所指,“这儿没治好,那儿又不成了。岁数一大,就是马蚁儿串豆腐,提不起来喽。”
陈熙南摁上段立轩肩膀,不重地压了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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