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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尝试过,我离不开他。
我只能在他的头顶缓慢蠕动,摊成一团蘑菇饼,或者颤颤巍巍地撑开一把小伞。我的菌丝和他的头发难舍难分,希望他不要在洗头的时候,失手把我扯掉了,阿弥陀佛。
他一身纯黑西装,带着我下了车,直奔葬礼第一线。
事实上葬礼现场离他还有数百米之远,但他的车队已经陷入了窘迫之中。无他,这城乡结合部的殡仪馆,局促得远超他的想象,九转十八弯的弄堂,大概只能容得下掏耳勺的搔刮。
他显然也有些吃惊,降下车窗看了一眼,但只是下了车,披着长大衣,走出了一种千里单骑的派头。
迷路是不可能迷路的。
因为唢呐的声音已经来了。我被这嘹亮的声波吓了一个激灵,抱着他的头皮,东倒西歪。
殡仪馆内,更是热闹非凡。
两个看门的大娘,从瘪嘴唇里撇出一瓣瓜子壳,正是谈兴高涨,唾沫横飞。死者亲属虽多,奈何人缘不济,谈天者多,上香者稀。
他甚至都没有名字,没有相片,只有孤零零一副不锈钢棺木,还没来得及移棺。也难怪没人给这无名死者上香,看来的确不成体统。
我抱紧了培养皿,和他一起颔首致意。
他这样的人,哪怕长得再不好惹,站在这个地方,依旧是鹤立鸡群。所有人的眼光都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磁粉,犹犹豫豫地被他吸附过来。
同时漂来的,还有关于死者的片语只言。
“年纪轻轻就……二十二……死同性恋……”
“老爷子死后,三套别墅都留给了他,被他败得精光……”
“别墅有什么用,股份半点没沾着,几十亿的资产,被人耍得团团转……连爹妈给他那笔遗产都没保住,这笔丧葬费谁出?”
“听说去了国外,卖屁股,还沾了毒,上次看到面色发青,瘦得脱相,过去蛮好的相貌,人不成人,鬼不像鬼……”
“姘头把他当鸭子弄,听说相片都流出来了,也难怪了,忒好的相貌……”
我听说他穷且蠢,浪荡而自甘下贱,只言片语,烂到了根子里,听得我这蘑菇都想摇头。
一个人死后能集天下骂名之大成,也算得上是奇才。
培养皿沉着脸,从裤袋里抽出手来。我感觉到他在生气,因为过度用力的咬肌,和紧绷的太阳穴,令他本就短硬的发茬,如刺针般根根上指,到了怒发冲冠的地步。
我被他扎得屁股疼,在他脑袋上不满地摇头晃脑起来。
他嘴角一松,突然笑了出来。一边笑,一边挽起袖口,一拳砸在了那亲戚的脸上。
我这才发现他不系袖扣的用心所在,方便随时随地撸袖子干架,真是一等一的野蛮行径。
那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被他一拳揍翻在地,捂着肿胀的下颌骨痛叫出声,仿佛翻了壳的王八。
“你他妈!”他一手撑着地,正要起来,培养皿冷笑一声,一脚踩在了他的腰腹上。
——咔嚓!
那人估计被打得满眼飞蚊乱窜,嘴里更是骂出了群口相声的气派,他父母倒是好眼色,捂着他的嘴,连声向培养皿道歉。
“犬子嘴笨,实在不会说话,打扰了周爷的雅兴……”
得,有其子必有其父,这位更不会说话。
培养皿笑了:“雅兴?”
他这人毫无风度可言,一把抓住眼前这老男人的头发,把他掼在了棺木之前,又一脚,踹弯了对方的膝盖。
他俯下身,食指和拇指比作枪,硬邦邦地顶在对方的太阳穴上,做了个有些幼稚的动作。
食指一扣。
“砰!”他用口型道,“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,唯独在血里趟过几遭,今天突然来了兴致,您老可别扫我的兴,嗯?”
他这个逼没能装得功德圆满。
偏偏就有人敢打断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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