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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王回到房里,大睡半日,直到正午才算醒了。待他用过膳,银钟照例进来传报,道布政使司遣人送了一批东西。其中最稀奇的是二两印泥,内填珍珠末、麝香,还填了早春新荷抽出来的梗丝,就连在京城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。荆王却了无兴味,丢进仓房了事。
银钟又道府外有个老头要见他,也是有礼要献的。但百姓献礼,往往是有事相求。荆王向来少涉政事,亦不管百姓。原要将那老头打出去,银钟却说:“那老头儿手里有颗夜明珠,说是很稀奇呢!”
荆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,笑嘻嘻道:“将他夜明珠拿来,人赶出去。还要孤王教你们做事吗?”
银钟低声道:“那老儿看得很紧。”
荆王生在皇家,从小所见的珍宝不计其数。一颗二颗寻常夜明珠也还入不得他眼。听到这里,他更是不悦,将碗摔了道:“难不成孤王还缺他那点儿东西?不要也就罢了。”银钟迟疑道:“可他那珠子……外边侍卫看过了,说是与前年御赐的一颗生得很像。”
御赐的这一颗荆王倒有印象。这颗夜明珠不过龙眼大小,通体玄黑,不带一点杂色。夜里发起光时却绿比翡翠,上面能见一节桃枝似的图案。堪称是举国无双的宝物,万金也买不到的。那老头不知从哪找到一颗凑对?荆王听了也便意动,道:“叫他来见罢。”
那老头从殿外慢腾腾走进来。荆王坐在上首,忍不住“咦”地一声。众人也都很是惊奇。那老头儿穿一身粗布短衣,衣服上污迹斑斑,几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长得更是尖嘴猴腮,一副市侩神情,无论如何不像是揣着连城宝物的样子。
江游世站在底下,却倒吸一口凉气。这老头儿可不正是卖豆腐的况老三么!况老三拜过荆王,将手里一团脏黄细布(那布料上一叠叠黄印,大致还是压豆腐留下的)放在地上,一层层打开了——里面包着个新打的木头匣子。匣子带一个铁扣,没有雕饰,边角甚至还带着木刺,大概也不值几个钱。然就这么一个破木匣子,使得堂上荆王,堂下侍卫、侍女、奴仆小厮,一概屏气凝神,盯着它看。
况老三伸出一双老手,将那匣子慢慢打开了。众人伸长脖子,去看匣里的光景。里边垫了小半张绒布,果然有一颗乌球骨碌碌地滚来滚去。况老三调转木匣,对着荆王,道:“草民在集上偶得了一颗宝珠,恭献殿下,恭祝殿下多福多寿,福如海深。”
况老三一辈子没到过大场面。他从别人家寿宴抄了几句贺词,此时拿出来用,真是不伦不类。然而众人都看着他那夜明珠,也没有谁顾得上笑他。荆王命仆人熄了灯,殿内暗暗昏昏。那夜明珠滚在盒里,渐渐显现出光亮。
但荆王仍嫌殿里不够暗,显不出明珠华光来。又着人推来厚重屏风、织锦帷幔,将殿门、窗户严严实实地挡了。现下殿内黑漆漆地一片,伸手不见五指。况老三将匣盖重新打开,顿时暗中现出一颗水绿莹莹的圆球。冷光有生一样,好似在融融流动,清辉莲叶,碧水精华,都没有绿得这样好看。且那绿中又带了些深浅不一的颜色,犹如夜里视月那样。荆王赞叹一声,抚掌道:“好,好。果然是颗非凡的宝珠。”
江游世恐惧万分,抓着薄约手腕,悄声道:“师父,怎么办?”薄约还没来得及答话,他又下决心似的说:“等荆王将他关起来,我再悄悄把他放了。”
薄约道:“你与他结识才多久,怎就知道他要作甚?”话音未落,只见暗中那颗夜明珠高高抛起,在天上停了一霎。地上登时陷进黑暗。只听荆王座上叮叮两声轻响,反应快的侍卫狂叫道:“快点灯!”殿里尖叫、跑动、出出进进,绊的绊倒的倒,乱作一团。不知谁人终于将灯点着了。借着一点微光看去,那况老三手里一把细细小剑,插在荆王胸膛。荆王面如金纸,指着他哆哆嗦嗦道:“抓、快、快抓刺客!”
殿里一圈侍卫围拢而上。况老三也不恋战,松开执剑的手,纵身跳上荆王椅背。他左足在椅背一踩,右足在荆王冠上一踏,直直向上飞冲。眼见得他离房梁还有二尺距离,但那上冲之势已颓,就要栽下来了。不知哪儿飞来两块蝗石,恰好垫在况老三脚底下。况老三大喜过望,借力攀上房梁。众侍卫看他身在空中,忽地又拔高了两尺,都叫:“妖怪来了!”
谁料那房梁年久生尘,顶上那层厚厚灰絮滑不留手。且荆王府那房梁是上好楠木做的,有一人合抱之粗,更是不好使力。况老三手掌一滑,又从梁上掉了下来。荆王一群侍卫蜂拥上来,将他围在中间捆实了,等着发落。薄约见状,将手里一个丁零当啷的暗器囊塞回江游世袖里,笑道:“英雄垂暮,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。”
荆王胸口插着那把小剑,连惊带吓,气喘连连。银钟连忙抢上来,给荆王摸着胸口顺气。荆王好容易缓过来,将手探进怀里,取下一枚青铜鎏金的护心镜来。那铜镜上已经裂开一道狭缝,况老三的小剑便插在缝里,只差一毫就要刺进荆王肉中。荆王将银钟挥开,点着地下一个奴仆,问道:“珠子呢?”
那奴仆喏诺地趴着找,其余人等一声也不敢吭。满殿只听见荆王喘息、并那奴仆撞翻椅子的声响。好容易找到夜明珠,那奴仆哭丧着脸,双手捧着,颤声道:“殿下,这宝珠碎……碎了。”
荆王做个手势,立时上来两个人,将那奴仆堵住嘴巴,拉出殿外。荆王捡了两瓣碎珠,问:“御赐的那颗呢?也拿上来罢。”
殿内悉索一阵,不知谁跑出去了。过了一刻,回来复命道:“殿下,仓房里那一颗不见了。”荆王转着手上碎块,神色难测,好半晌才说:“管仓房的是谁?”底下那人刚要回话,荆王抬手道:“不必告诉我他姓甚名谁的,拉进来打死就是了。”
不多时,果然又有两个人被押了进来,在殿里受杖。那棍子挟肉带血的,两个管仓房的很快没了声响。江游世趁乱跑到角落,对况老三道:“况老伯,夜里我放你出去。”
况老三怒道:“教你别做荆王侍卫,你怎地还要来做。滚开!”说着一口啐去。江游世皱着眉头,将脸上拭干净了,委屈道:“我就是要走,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走得掉的。”况老三发起狂来,拿脚蹬他,连连喝骂:“滚远点!滚远点!”
江游世碰了一鼻子灰,走回原处。薄约将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,笑着问他:“你还要救这不识好歹的老东西么?”江游世悻悻地道:“总还是要救的。”薄约一听,竟然笑出声来。
那况老三口风严实,打了几轮,都问不出东西。荆王下令将他押在地牢里边,着一队卫兵看管。
地牢建在主殿底下,入口却开在仪卫理事的地方。江游世摸清了地牢方位,一到天暗,便拉着薄约往牢里赶。才进了入口暗道,就见两个卫兵站在楼梯底下,手上寒光泠泠,各拿了一盾一枪。江游世丢出一颗石子,一个卫兵回头去看,另一个却错也不错,看着前方。显然正是防着有人背后偷袭。江游世心一横,拿袖子掩着面,一伸手将那卫兵点倒了。掉头查看的那个还未转回来,也给他点在背心,人事不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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