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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相逢少年时第十章河边洗衣（第1页）

（十）河边洗衣

见他吃完饭，采菊让他取下扣在缸板上的一只大木盆，到餐桌上将脏的碗著盘碟收到木盆里，让他用大锅里的蒸锅水洗第一遍，洗完后把水倒进桶里，又从暖罐里盛水兑上缸里的水洗第二遍，因早上已从事了一次，这次他已很熟练地放置归位。洗完碗，清了锅，又收拾干净灶台，案台。洗干净抹布，去擦餐桌、条桌。把脸盆里的水倒掉，把所有的布巾都洗干净晾好。把餐桌上的水杯水斗也都洗干净，看了水壶中的水，只剩一个壶底了，便又放好。将灶中的火熄了。忙完这些，问采菊：“妻主，厨房的活干完了吗？”采菊点头，没了。东芝打帘，推门，跟在采菊后面出了厨房。

采菊对东芝说，“今天日头好，我将祖母的被子拿出来晒晒。只有祖母有两床被褥，天好就晒一晒，换着用。别人的被褥都只有一床，天气好时也会晒晒，看见这晒衣绳了吗，平时晒被子，洗了衣服就晾衣服”。东芝跟在后面，在屋外等着，等采菊出来，忙接过被子晾好。

已经午时三刻了。采菊说，”每天忙完这些，会到屋里面歇一小会儿。今儿晌午，我帮你收收旧衣服”。东芝跟在后面，小声说：“妻主就动口教东芝吧，您歇一会儿”。两人进屋后，在床边，采菊让他试试父亲的旧衣，看看尺寸。东芝穿起来，肥了不少，少年还是太单薄了。裤子长些，采菊想了个办法，在裤腿处缝上两条布带，把裤脚扎起来，解决长的问题，缝完一条腿，另一只腿东芝主动要求由他来缝，其实简单劳动大多就是熟练工，会做不难，做好不易罢了。虽然针脚歪斜，也扎了几次手，终是缝好了。裤腰处也得修改，采菊其实很不耐烦做针线活，一直是差强人意罢了。但东芝暂时指不上，又不能烦劳母亲。只得勉为其难，剪去一部分，慢慢收针缝合，改了好一阵儿，才算改完了一套。

采菊伸了个懒腰，东芝很有眼色的帮她揉肩，揉了几下，采菊示意他停下。自己侧身斜靠在床头，让东芝也沾床休息下。但是他是不肯的，只是拘谨地站在她边上，反正也歇不了多大一会儿，采菊懒得废话，想着等到晚间再一遍交流，因此对东芝说，“家里不过就是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家伺候牲口这些活计，看起来没什么，但很耗时。北边春气晚，出正月后开始整地，看到院里的园子了吗？我和母亲负责种菜，你负责种田。咱们家自留了十亩地。你先前在大东村时，种多少地啊”？东芝回答：“妻主，东芝在田家时一直是租种的地，山里地分散，没有这样大块的耕地；东芝三兄弟加上田家爹爹，大约租六十亩地，交完租子，每年的收成都不够口粮”。

采菊道：“那种的地也差不多，我还怕你一个人种不了这么多”。

东芝回复道：“家里还有牛和马，比东芝过去好很多了”。

说了几句话，采菊问，“歇好了吗？歇好了又要开始干活了。今天上午，没顾上打扫咱们的屋子”。东芝已站到地上，马上回复道：“妻主，您歇着，这点活东芝自己来”。说完忙打水擦拭里外屋家具、扫地。干完请示采菊：“妻主，接下来干什么”？已经未时，采菊说，“咱们昨日的内衫都需要洗一下放起来，我们看看父亲母亲祖母那里有什么需要洗的”。

两人出屋看父母屋檐下的衣篓里有几件外衣，祖母那里也有这几日替换下来的衣物，采菊收了被子给祖母换了，告诉东芝，平日里女人们都喜欢去河边洗衣服，镇子西面有条小河，冬日上冻，现在已经开河了，但水温很低，洗不得的。但河边有处温泉泉眼，越是冬日，水温越高，晌午后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去洗衣。但离家有一段距离，需要走大约一刻多钟。采菊问东芝：“我们也可以在家里烧点水洗，你看是在哪里洗？”，东芝明白采菊是照顾他的感受，怕他遇到村镇里的人难堪，怕他不愿听别人的议论甚至取笑。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，这些终究都是要面对的，不可能一直躲在顾家宅院内，自己早已做好了被嘲讽被取笑的准备。当下平静地问采菊：“妻主，您平日是在家洗还是出去洗”？采菊说，三九四九最冷时在家洗，但大冷时家里要洗的东西也并不多，一般不太冷时就出去。东芝便说，“妻主，那东芝就出去洗吧。您告诉仆身怎么走就行，东芝自己去”。采菊把衣物分装在两个衣篓里，递给他一个，说：“走吧，一起去”。

两人本是并肩走出大门的，意识到不妥，东芝忙特意落后半步的距离，以示尊卑。去温泉要经过镇上唯一的一条大街，采菊边走边告诉东芝，街边的铺子都是做什么买卖的，杂货铺、点心店、脂粉铺子、粮行、卖布料的还开着染坊、酒坊、棺材铺子香烛店、镇上的两家饭庄，一家规模大些的叫同悦客栈，可住宿可吃饭，小一些的只能吃饭，叫聚财饭庄；此外，还有一些没有铺面的摊位，卖山货的卖散食的卖簸箕笤帚等等的，因还没出正月，街上人并不多。采菊领着东芝穿过大街，向右一拐，再走几步，就看见一座小木桥，过了木桥下坡，看见一处泉水，边上果然围着三名婆娘在石头上搓洗，一边大声说笑。任何时代的劳动妇女都更多的泼辣爽快，规矩对他们来说并不明显，厉害的男人降不住的在家照样骂男人欺负婆母，礼仪规矩并不可能约束住每一个人。那些不被规矩压迫的人，活的都更自我，更舒服。

采菊带着东芝也到泉水边蹲下，找一块石头，打湿衣服，采菊低声教东芝怎样搓揉衣服。边上一个黑壮的女人是杂货铺家的二儿媳，认得采菊，大声玩笑道：“采菊，你怎么还亲自动手洗衣服啊，你都招赘女婿了，得狠着劲用，我告你，你可不能惯着，否则，三天不打，上房揭瓦”。另两个媳妇也捂住嘴笑。东芝脸色很平静，依然低头搓洗衣物。采菊笑道，“嫂子哪的话啊，难道二少掌柜的天天打你不成”？那妇人笑说：“他可敢，就他那身板子敢和老娘叫板？”

任何时候，只要你的武力值够，你都有嚣张的资本，你都是自己的王者。越是生产力落后的地方，越崇尚力量和强壮，强壮的人总是不容易成为被欺负被针对的对象，无论男女。

见采菊不再搭话，旁边的两个媳妇话里话外的讲起赘婿的话题，其中一个忽然不怀好意地问东芝：“哎，新女婿，你可伺候你家主子洗脚”？那两人也挤眉弄眼的笑。乡里人虽说淳朴，但却是最善于挤兑外来人，也因平日生活单调苦楚，总是喜欢嗅着特殊的味道，调笑或羞辱一下比自己更弱势的人，取得些心理满足。东芝神色不变，语调平静的说：“自己身份地位该做什么自然就做什么”。既不明确回应，也没有否认，既不羞愤，也没有回避。这份波澜不惊的定力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，也着实不易。那几个媳妇见取不到她们期盼的结果，也就不再调笑了。

采菊和东芝两人不紧不慢地低头搓洗衣服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，她们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，不再言语。先前那三个媳妇在陆续洗完衣服后，先后离开。在她们离开时，采菊和东芝都礼貌地打了招呼，仿佛之前那些言语交锋从未发生。随着她们的背影渐渐消失，采菊轻轻按了下东芝的手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。东芝抬起头，冲采菊淡然一笑，“妻主，谢谢您，东芝并没觉得不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