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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相逢少年时第十九章打碗（第1页）

（十九）打碗

播下种子前，需要浇透水，耕地前的那条河，堪堪够两岸的农田灌溉。播种后，除了浇水，等待出苗的日子农活倒是可以停歇几天，这几日东芝便把菜园承包了，减轻了采菊和母亲的劳动。采菊空出手来，用父亲的旧衣给他改了两套干活穿的衣服，又裁剪出他的一套春装两套夏装，得空缝制。她不爱做针线活儿，手工也一般，东芝来了之后，明显手工多了，鞋袜衣服，过去她大多只做自己的，给父亲母亲和祖母的，不过是做做样子，裁剪较多，缝纫较少，都是母亲动手，祖母没病之前，也没少做。如今，祖母已经不能手工，又添了人口，而且必须自己日日勤作息，谁怜素手抽针冷啊，采菊万分想念物质发达分工细致的故乡，这些都可以在网上下单购买的，哪里用得着事事躬亲。东芝很愧疚地道歉，都是自己的原因给妻主增加负担了。采菊心念，我宁愿给你编五本教材，讲三月课程，也不愿缝这三件衣服啊。

出苗前后，是无法除草的，刚钻出土地的幼苗很是纤弱，并不能很好区分草与禾苗，如若此时除草，会毁苗，而且此时，鸟儿们也是不到田里捣乱的。出苗后，最好的天气便是来几场小雨，禾苗就会像拔节一样迅速长高。北方人不养蚕，故而这几天也相对清闲。东芝除了加紧时间学医学史外，也抽空自己缝几针衣服，学着纳鞋底，并整理清洁厨房。

这天晚上，他服侍采菊洗漱时，采菊发现他手伤了，划了一道挺长的口子，问他如何伤的，说是不小心碰的。采菊便给他上了药，叮嘱他明日裹起来，不要浸脏水。东芝小声说，“过去经常受伤的，这点小伤不打紧的”。他要做饭洗碗，洗衣服，怎么可能不碰脏水呢，难道他要因为这点小伤而不干家务吗，这是万万不能的，他得积极表现，不能给主家留下偷懒耍滑的印象。

洗漱完毕，两人复讲了课业。他忐忑地站起身来，低声对采菊说：“妻主，东芝不敢隐瞒，今日收拾厨柜时，不小心打破一只碗，请妻主责罚”。既然定下了犯错主动领罚的规矩，就要严格执行，不能心存侥幸。

在此处，大多数农家使用的都是粗朴的陶器，瓷器才在南方出现没多久，在北方是很贵重的器物，颜色也仅有浅灰和淡青色，特别是淡青色细瓷，很稀缺，也很贵重。曾经有人因打破细瓷大碗而投水自尽的，可见碗的珍贵、物质的匮乏以及人命的轻贱。也难怪他一副捅了天大篓子的表情。采菊总觉得，他的格局有点小，好像很小的事情在他那儿，都是一副过不去的难关的样子。村镇之人，生活的圈子就那么点儿，每日无非就是衣食住行这点事，既没有天外天，也很少人外人，都像井底之蛙，日日盯着的，无非就那么点事。可能顾家确实富有过，也不曾贫寒，不会过于计较财物的损失，因此顾家人心态向来比较平和。也或许是他刚加入不久，总想好好表现，不想犯错吧，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，搞得采菊甚至会怀疑，自己没有虐待他吧，不会太过严厉吧，常常还得三省吾身。

采菊领悟道：“如此说来，手是碗割伤的了？”

“是，妻主”。他小心地回答。

采菊问他，“那你打算如何善后呢？”

“碗已经坏了，妻主，东芝只能接受处罚，是心甘情愿的”，他小声回复，又急忙补充了一句。

采菊于是耐着性子说：“东芝，一只碗而已，打便打了。既然已经打破，纠结于此则完全没有意义，反倒是后续处理很重要，因为不同打处置方式，结果会不同。要着眼于未发生的，不纠缠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，你这是本末倒置了。”

又问他道：“碗破损到什么程度？是已经碎到不可挽救还是裂成几片？”

“回妻主，是从中间裂开，裂成两片了。”他惴惴地回答。

“那这还比较好办，可以先到镇上那个焗碗焗缸的铺子，去焗一下。应该没多少钱吧，这个从你的小金库出，你看如何？若是钱多的话，便由我来出。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日后有机会上县城，看看有无类似的，再买一只补上即可。这个钱由我出。”采菊给他提建议。

“妻主，是东芝犯的错，自然由东芝出钱。不过，东芝的钱也都是妻主的钱。”听闻还有补救的办法，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。

“忘了问了，打破的是哪只碗？”采菊想到了什么，问道。

“回妻主，就是最底层两只浅青色大碗中的一只。”他诚实的交待。

“喔，这个有点复杂。这是咱家过年祭祀时用的碗，好像貌似比较重要。明天你需要向母亲说明一下，若是其他不重要的，是不必告知母亲的。不过你放心，母亲不会怪你的，只要不是你故意的，是为无心之过，你犯了错惹了祸，我都会罩着你的。”采菊安抚他，给他吃个定心丸。

“不过，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原因，最好只失误一次，若是可以总结的话，要明白是何原因，是手滑还是轻心了等，吸取教训，避免再犯。”为帮他吸取经验教训，总归也有他不小心的原因，也还是要提点一下，这样的碗在此乡也不是一件小器物，在大多数人家里，一顿打应该是免不了的，对于来自故乡，经历过物质极其丰富阶段的她来说，别说是一只，就是一摞，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。

“好了，不早了，我们休息吧。”提点完他，采菊吩咐道。

“妻主，这便完了？”东芝不可置信似的问道。

“不然呢？，还要怎样呢”采菊也好奇道。

“妻主，仆身犯了这样的错误，总该是要有惩罚的吧？”东芝也觉得太过轻松了，他已做好了接受鞭打的准备，也自认为是逃不过去的。

采菊总算明白了，不挨打，他心里是不踏实的，也很奇怪怎么还有主动找打的人呢，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，一般人不是应该暗自庆幸吗，“我打你一顿，碗就恢复原状了？东芝，你要明白，所有的东西器物，都是为人服务的，我们应看中人的价值，以人为本。不要过于看重物质的得与失，这样，才可以心胸开阔，不总是汲汲营营的。你不要总是纠结在这些日常小事，要有开阔的胸怀，没事多读读书，让自己的视野宽广些”，采菊也有些无奈，还是得慢慢来，不能心急，他毕竟是两千年前，一个自幼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贫寒少年，又是经过上下尊卑的精神鸦片熏陶过的，被许多所谓的礼法纲常PUA的。采菊想。

“是，妻主，东芝受教了。谢谢您不罚之恩。”他恭顺地回复，心中却有说不上来的感觉，既不相信如此轻易地躲过了一顿打，又悲哀地感觉到妻主嫌他见识短线，格局窄小，心怀不宽，可是，这就是他的世界，也是他目前的生活，更是他的身份和地位。过去在田家时，爹总嫌他不切实际，不能脚踏实地，如今，妻主却嫌他只有锅碗瓢盆，笤帚簸箕，嫌他读书少，他的自卑，更加深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