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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地泥泞里,少年垂着眼,脊背依旧挺直,落满水珠的长睫轻抖,遮住眼底一片阴晦,一动不动任凭任亲娘殴打。
沈明语瞳仁微颤,整个人彻底僵硬。
那位将来权倾朝野的首辅,正在颤颤发抖,雨水自他下颌淌下,散乱乌发垂落额前,显得面颊愈白,与浓黑的夜格格不入。
宛若深陷泥潭的小兽,无助且虚弱。
兰姨娘不知从哪摸到块瓷片,高高扬起,朝萧成钧劈头而划。
沈明语耳畔似有惊雷炸开,轰鸣一声。
顾不得深思,她一声高喝:“来人!快把三哥拉开!”
清脆的嗓音涤荡长夜,宛若晨曦穿透死寂的黑暗。
瓢泼大雨中,清瘦少年额角滑落一道血痕,他抬起沉沉黑眸,眼底掠过一丝困惑,又极快归于空洞。
雨势渐小,细密雨丝斜斜织就成网,罩得人透不过气。
春晖堂已是鸡飞狗跳,乱作一团。
沈明语冒雨冲上前,与两个小厮扯开萧成钧,早有几个仆妇冲过来,用力拽走了兰姨娘。
隔壁的嬷嬷们听到动静,也赶忙过来,拿绸布捆住了兰姨娘的手脚,一并摁住了她。
听得消息,后院的女眷们已急匆匆赶到,见满院狼藉,亦是面色古怪。
老夫人搭着嬷嬷的小臂走出屋来,看了看不再挣扎的兰姨娘,嘴角颤了颤,淡淡叹道:“还不送她回院里去?”
下人们忙应声,半拖半拽地将兰姨娘架走了。
那厢,萧大爷让人带萧成钧去上药,转过身,看沈明语仍愣在廊下,蹙眉问:“六郎,你没见过这阵仗,吓着不曾?”
沈明语慢慢摇头,抿了抿唇,“大伯,三哥的伤要不要紧?”
萧大爷默了片刻,欲言又止,最后叹了口气,“外头冷,你先进屋吧。”
沈明语转过身,视线落在长廊尽头,愣愣看着另一侧萧成钧远去的背影。
她不由得恍惚。
梦中,最后一次见萧成钧时,他的背影也是如此,孤傲挺直,沉重墨狐大氅压肩,唯有宝蓝发带随风高扬。
依稀记得是数九寒天,长亭覆雪,群山蜿蜒,向远而去,举目四望,尽是白茫茫一片。
萧成钧站在石阶上,挺拔端正,通身凛冽的气派,竟将漫天飞雪冷意都压了下去。
“你有话要说?”沉默许久,他眉眼微垂,低唤了声。
沈明语没动,侍卫上前将她拖至他三步开外,雪地蹭出两道脏污痕迹。
镣铐在脚,沈明语勉强抬起头,沙哑问:“靖南王府的罪证,是你呈上去的?”
他没有回答。
沈明语又笑了笑,“为何不杀我?”
良久,萧成钧才淡淡道:“你欺君罔上,且勾结逆党,罪大恶极,但圣上贤德,念在沈家汗马功劳,才留你悔改。”
嗓音如人,宛若连绵雪山下经年被冰泉冲刷却不改内里坚硬的玉石,看似温润通透,实则冷峻漠然。
天地间雪越落越大,寒气凛冽,冷风如刃,雪渗进肩胛伤处,痛得她麻木。
沈明语没有再问,被侍卫架着离去。
将踏上离京的囚车时,她突然回头,声音嘶哑着说:“兰姨的死,我一直很愧疚。”
萧成钧始终杵在长亭下,面无表情,一动不动。
雪粒落满他黑狐大氅,他长久立于雪中,脸上被冻得发红,唇色微紫。
仿佛感觉不到冷。
等有人来为他撑伞,萧成钧侧首听人传完话后,才掉头离开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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