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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袖本不惯被人服侍,这下倒觉自在;只是猗兰居足有果子胡同小院三四倍大,他知道王府地大人稀,却也不曾想能独占这样宽绰一个院子,只觉自己住着忒也浪费了。
再经过梅苑时,他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打量,瞧上次的仙鹤,有个扫地的小厮迎上来笑着招呼。紫袖便笑问:「猗兰居太大了,看这里小巧简素,又没有人,让我住岂不是好?」
那小厮忙道:「梅苑只王爷自己偶尔住一住,奴才们只来打扫,旁人连进都不能进。」拉住他压低了声儿,「要住梅苑这话不可再提了,主子对着贵客也真翻过脸的。」
紫袖心中盘算:「原来是他自己住的,难怪只让我站在门口。那里头有甚么?这样高贵。」他也不敢直接去问六王爷——他近日对这王府的主人向来躲着走,起因也颇为尴尬。
六王爷起初听说他要练武,甚么都没再说,只偶尔派他做些杂事;或是一时兴起叫他去说两句话儿,命他讲些往事,却不一刻便厌烦起来,训斥一顿再将他赶走,紫袖念在自己从他手下领一份俸禄,吃的珍贵药材也都是人家的东西,便夹起尾巴逃回房。
他本以为朱印必定是贴身保护六王爷的,没想到时常瞧不见人,竟连个侍卫头子都不做。王府侍卫长另有其人,名唤柯小宝,常在承安殿外值守,六王爷叫他时,便多是柯小宝来传话。
不久前某日,紫袖练功已毕,打着赤膊,在院中思量封云掌,柯小宝木着脸说:「王爷叫你晚饭后去一趟。」紫袖应着,柯小宝见他汗如雨下,又说:「热成这样,先把汗味洗净再过去。」紫袖又应了。柯小宝忽然说了一个处所,笑问:「你去过这里么?」见紫袖摇头,他便道:「就是洗澡的地方,有温泉引来的热水。」说罢便去了。
紫袖初次听说有澡堂,一身热汗未落,披衣揣了条布巾便兴冲冲寻去。远远看见月洞门挂着一枚小匾,题着「涤非」二字,又见有人要跑过来接,生怕那些莺声燕语的侍女都来帮自己洗澡,哪里肯被追上,忙钻进去将屋门关严实了,才向里头走。王府处处宽敞华贵,紫袖目不斜视,解着衣裳便朝漫出热气来的小门走去。踏进那道门,见已有人在了,他便「哟」地招呼一声,褪着上衣定睛瞧去,竟是六王爷一个人,长发散着,赤条条地泡在水里头。他一双脚登时钉在了地下,六王爷却抄起手边一盘鲜果兜头砸将过来。紫袖回过神来掩住衣裳拔腿就跑,战战兢兢的王府下人已在院外跪了一地。
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柯小宝捉弄了,见了这个阵仗,又不好让旁人跟着挨罚,只得硬着头皮回了去,承受六王爷的特别教诲。百忙之中居然想起吴锦三那句「比你壮些」的评价,心里嘀咕道:「看他筋肉骨骼果然如此,三哥又不曾见他洗澡,眼睛真毒。」
从那之后,紫袖听见「王爷」二字就先打冷战。再想梅苑的事,也不见得多么要紧。
朱印听闻紫袖闯进涤非堂时,倒头一次现出惊讶之色,忙叮嘱道:「王爷入浴,一概不许人近前的。」又带他去自己居所旁边的浴池,也是引了温泉水。二人各居一个小池,边泡边聊天。朱印不爱热水,待不了一时半刻就走,连头上包的白布也不解下。紫袖甚是珍视这短短的放松,常问些问题。
自从换了内功,他只觉从前练的一切都不一样了:凌云派武功,自然与行云心法配合得天衣无缝;如今以三毒心法从头试过,倒像是登山选了另一条路,所见所闻皆惊奇不已。遇到不通之处,便问朱印,一旦通了,又有所获,乃至豁然开朗。聊过几次,「朱大哥」也就变成了「印哥」。
这日二人又坐在水中谈论试招心得,紫袖便道:「印哥,我回顾从前,常觉自己弱得像只蚂蚁。我又想许多人用长大兵器,如钢叉丶大刀,或是因为天生有力,或是后天练成。而我若只使剑,是不是永远使不出这样大的力气?与这样人抗衡,即便四两拨千斤,又能拨几招?」
朱印微笑道:「狂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夕。你只知道力大无穷丶内劲刚猛之人,出手沉雄,能占一时上风;却不知道鲜少有人能坚持长久。凡人气力有限,这是常。像你这般平常筋骨,更不需强求刚猛之力。你只需绵绵不绝,以柔克刚,相持久了,自然不是你吃亏;待你习练有成,内劲渐厚时,发力便可随心所欲,要刚劲也就不难了。」
紫袖同朱印动手时,只觉他功力渊深如海,唯有叹服,听他这番话,不由得仰在池沿上,一时想得入了迷,笑道:「我必然好好练功的。」朱印却告诫道:「三毒心法一旦练熟,对内力大有裨益;却要当心,劲力不足或受内伤时,切记不可强催,否则成倍反噬自身,伤势比你想像的重许多。」
紫袖头脑里闪过练功时的幻象,又渐渐凝成了展画屏的模样,他忍不住问:「如今贪嗔痴三毒助我生发力量,若我一直不得戒定慧,不通佛,是不是这辈子就永堕苦海,没得救了?」
朱印道:「置身三毒中,心满见众生,心空能见佛。」紫袖大概只懂得一半,想了想又问:「那到底是要贪嗔痴,还是舍贪嗔痴呢?」朱印道:「我之所言,乃是我心。你要问的,都在你心。」见紫袖出神,便道,「王府的无尽藏阁,练功之馀,不妨也去瞧瞧。」
紫袖依言去看时,才知道无尽藏阁即是藏书楼,盖了三层,比凌云山的还大。守着书阁的一个中年书生便迎了上来,同他招呼。紫袖攀谈几句,方知这是王府侍读,姓孔,如今只在书阁领个闲职养老,态度极温厚,竟也认得他。紫袖自然不知自己闯了浴池后当即扬名全府,只听孔侍读介绍,阁中除去正统的经史子集,也有许多杂书,更有佛典丶经文,甚至满满一层武学论集。
他见了这样多的书,闻着纸墨的气味,不由得屏住了呼吸,放轻了脚步。壁上挂着一张小小条幅,装裱精细,题着「观无尽相,燃百千灯」,后头落款是「长泰元年瑞雪麒杰书」,笔力遒劲。他不太看得明白,却知道六王爷名叫麒枢,写字这人定然是他的亲戚。便问道:「这是哪位?」孔侍读满面恭敬地道:「此处条幅,与门上匾额,皆为御笔亲赐。」
紫袖恍然大悟,原来陈麒杰就是当今皇帝,看来与这六弟交情不错,题字都只写自己名字。不禁笑道:「皇帝倒是不拿架子。」孔侍读登时面泛红光,神色恭谨之外添了三分喜气道:「皇恩浩荡,对咱们王爷更比旁人亲厚。」紫袖不曾想到六王爷竟然这样受宠,不由问道:「皇帝是王爷的亲哥不成?」孔侍读一张圆脸更加神采飞扬,笑道:「咱们王爷从小,倒是太后一手带大的,与皇上亲如一母同胞,天下又有谁比得上。」
紫袖十分意外,只因头脑里贮存了许多「咱们王爷」发怒的模样,便约略猜想是被皇帝哥哥宠坏了,当下不欲多听,敷衍一番即告罪自己去逛。他捡着讲武学的书翻看,竟不像从前昏昏欲睡,不知不觉便看了一个多时辰。自此也愿意常来找书,多与练功相互印证,偶尔也翻翻佛经之类。
第47章乌飞兔走(3)
如此月余,紫袖勤练武功,饭量大涨,却觉衣裳像是又松了些,肌肉的线条倒更为清晰。再次系好那条旧腰带,不觉拍着笑道:「展画屏,你的腰带又变长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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