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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匡胤缓缓道:“当年不觉得有何不妥,开封府也只是当作一般失火草草处理了,如今在长孙思恭的案子里,有一个人提到当年火灾背后另有原因,倒让我不得不重视。”
“那这人在何处?”
“他没来得及说出缘由,便被射杀了。”赵匡胤面沉如铁,“隔着黑衣军的看守,凌空射杀的。”
“啊?!”张令铎亦惊出了一身冷汗,如此看来,这纵火背后的干系势必不小,“永乐楼大火后不久,我便领命戍守夏州,之后种种,也不甚清楚。如今长孙思恭已死,知情人提及此案,紧接着被灭口,看来很快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匡胤面色沉重地像一团暴雨来临前的乌云,“下一次我再也不能让对方占住先机。”他紧攥的拳头又加了几分力。兵部正在紧锣密鼓地调兵,与南唐寿州一战迫在眉睫,一旦领兵离京,京中的局势便很难掌控。他这几日宿夜未眠地思考这件事,可现在他连对手的身份和意图都一无所知。若不能在出征前解决此案,那对解忧来说,就太危险了。
赵匡胤缓缓地阖上了双目,解忧,翘翘,原本是他出征时最不必担心的人,原本说好作他随时可弃的棋子。究竟什么时候开始,让他如此费神牵挂,安危相系的呢?
第31章碎语
赵匡胤的焦虑,解忧无心在意,她此时正斜倚在昆玉殿里,伴着缕缕清风,品尝着产自大宛国那甜润如蜜的香瓜。
英皇贵妃长孙氏薨逝后,柴荣复了郭妃的位份,昆玉殿重得圣宠。每过几日,作为襄助查案有功的解忧也获了一纸诰命,封了个四品京毅如夫人。名字虽然不好听,但好歹算是个朝廷钦封,赏赐也较一般的封赏更为丰厚。由一众衙内敲锣打鼓地送到了赵宅。赵匡胤领着解忧磕头谢恩,有点光耀满门、圣眷深厚的意思,而对于解忧来说,虽说品衔底下,但也总算在这京城之中得了个说的出去的名分。
第二日,解忧换上朝服,顶着那金光灿灿的金丝掐嵌玉的头冠,恭恭敬敬地往坤宁宫谢了恩,之后便一溜烟跑到了昆玉殿,毫不客气地往坐塌上一躺,伸手便去拿桌几上切成小片的新贡香瓜。
“从前在宫里住的时候,最爱去延福宫,听郭妃说说这七宫八院里的是非,有意思极了。如今我最爱往你这儿跑,自在舒服,不想说话的时候,发发呆赏赏美人也是宜心怡情的好事。”解忧嘻皮笑脸地看着秦妃,她正在书案前,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一卷佛经,素手执笔,墨及处,是一丝不苟的虔诚。
秦妃眼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,依旧专注在自己的佛经上,“宫中日常,虽不比民间柴米油盐的琐碎,但也逃不脱东宫长西宫短的琐碎。从前郭妃不涉门阀之争,在这后宫中常年持着置身事外的超然,自然能轻松碎语他人。如今,没了景福宫,延福宫便成了最热闹的所在,她哪里还有轻松的心情了。”
秦妃指的是日前随着论功行赏的风潮,一跃被封成了贵人的延福宫领班宫女霜儿。新人得宠,一时间风头无二,就连昆玉殿的恩宠都被分淡了几分。不过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都明白,霜儿本就是皇后一手栽培起来的人,从前在坤宁宫时,早与皇上暗通心意,只是一直未得侧立。偏偏被调到延福宫几日,就封了贵人,也就顺理成章地住在了延福宫侧殿,这摆明了就是皇后为制住郭妃而落的一粒棋子。
解忧思忖了片刻,又吃了一瓣香瓜,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散开,真是美妙无比的享受,“说起流言蜚语,上巳节那日,我倒听说了一段典故新编,讲的是周昭王两个妃子,变成鸟雀仙妖飞走的故事。你可曾听说?”
秦妃笑了笑,倒像是无比开心的样子,“何止是听说,这几日宫中梨园班子都要唱上了,又是锣敲又是鼓打的,好端端的一出悲剧,竟被搞得那么热闹,真真可惜了。”
“还唱上了?”解忧差点被来不及咽下的香瓜给噎住,“谁动作这么快呀?”
“新晋的贵人嘛,从前在皇后那,只觉得她手脚麻利,口齿伶俐罢了,如今这身份上来了,才艺也见长嘛,编戏排唱,也是一等一的好手。”秦妃吃吃地笑道。
虽说背后落人闲话,实非君子所为。但不知何故,在这暖洋洋的春日午后,与女友这番闺中密语,却最是惬意不过。解忧连忙点头便是赞同,又道,“你还真是好涵养,她这般编排你,竟也不恼?”
秦妃连笔势停都没停,笑道,“充其量不过是弄些扑风捉影的言语出来试探试探,我偏不搭理。小小的贵人罢了,还力气没使出伤人的招数,我在意的倒是她后边的人。”她侧了侧头,托腮沉吟道,“让霜儿住进延福宫,看起来是为了盯住郭妃,可又偏偏弄些传言出来,像是为了对付我,你说,咱们这位后宫之主,在除掉了长孙之后,下一个对手究竟是延福宫呢?还是我这昆玉殿?”
解忧心说这可难讲了,若说是对付郭妃,那是为了皇嗣而去。郭妃的儿子宗训,今年开春之后,启蒙开教,教授课业的老师均是朝中年青之才,第一笔政治财富便如此丰厚,不得不引起皇后的紧觉。然而皇后无嫡子,也就是说任何妃子所生的皇子都是庶子,皇后日后皆为皇嗣嫡母。以她与郭妃的家世悬殊看来,她理应倾向于皇子宗训,毕竟无外室可依的皇子才是最听话的,可她偏偏安排了霜儿去对付她,不像要与之为善的样子;但若说皇后的目标是秦妃,那则主要是为了争宠,堂堂正宫,这格调和气量,说起来还有失国母之范。解忧恨恨道:“我怎么能知道,她是出了名的面慈心深,当时与长孙的关系紧张成得呼吸即破,她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,眼睁睁看着我回到虎穴龙潭的景福宫。”解忧对此事有些记仇,她也是后来听说,早在长孙落马前几日,国丈候王便已出兵陇西,与黑衣军一同稳住局面,顺便分割利益,才恍然醒悟,这分明是一场帝后联手剿灭陇西门阀的戏码,偏偏皇后那时却视她性命如草芥。
“你那也怪不得她,就算你与她在此事上互为盟友,她也没有责任对你的生死负责。”秦妃终于誊抄完毕,在一旁的青瓷水盂中浣了浣手,又取了条洁净的帕子擦干,提起来给解忧看,“送给你,回去早晚诵读几遍,去去心中的杂念妄想和……心火旧情。”
解忧慢悠悠地将同样的眼风还给了秦妃,才低头细细看这幅字,素白的绢纸上,有金墨抄写的是《净饭王般涅磐经》:“即时三千大千世界,六种震动,一切众山駊騀涌没。”这诘曲拗口的经文,讲的是为了挽留住一心想出家修行的儿子,净饭王费尽心思,修筑宫殿,又命众女起舞,终究还是唤不回儿子的心。秦妃性情开朗,笔锋却苍劲有力,像是心中有无限的悲伤无处可泄。“这经文倒不像是寻常诵来消灾祈福的,”解忧皱了皱眉头,使劲想了想,“我好想没见过。”
“那也不奇怪,白马驮经四十二章,隋唐入经三十三藏,其中大部分是梵文,不为众人所识,这册净饭王经也是去年才被新译出来的,你自然没有见过。”秦妃从一旁的桌案上取来一柄小银刀,滋啦一下,又剖开了一个新瓜。
解忧啧啧赞道:“想不到你这身处俗事漩涡之中,竟对佛典经文还有一番研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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