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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竹喧并不缺一条毯子,不管是用雪白的狐狸做的,还是火红的狐狸做的,都不缺,乃至于蓝青溪送来的珠钗环佩、金玉玛瑙,除了一层层压在库房里堆灰,再无它用。
琅琊蓝氏能用重金买到的,虞阳崔氏也能,她唯一买不到的,是——
有风自微微掀开的窗户缝中吹来,将层层叠叠的纱幔拂开,纱幔后,是一个缠枝莲纹瓶,瓶中是一支几近凋谢的花,再怎么精心养护,也只是将它枯萎的速度延缓些许,她眨了眨眼,暗红色的花瓣就落下来一片。
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某个不听使唤、擅自逃跑的小贼,若被她将人逮到,她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通,罚他、罚他什么呢?
思绪犹如一团被搅乱的丝线,缠缠绕绕,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,正出神时,面前却忽然伸来一双手,欲将焉败的花从瓶中取出,本能比理智更先做出反应,抬手去拦,可娇柔的花哪禁得起这般碰撞,蜷曲的花瓣登时又落了数片,连长茎也干瘪着垂下去。
“这花已经谢了,换上新的吧。”
金缕带来的是一束白宝珠茶,以甘菊花与芭蕉做缀,花正艳,叶正肥,不论怎么瞧,都比眼前这支容色颓败的野花要强上百倍千倍。是该换了,按照惯例,她房中的花,本该一日一换,这支能留这么多日,已是破例。
但,既已破例,又何妨一破到底呢?
“不换。”
崔竹喧低眉将零落的花瓣拾起,投入瓷瓶中,管这花是好是坏,是生是死,没有她的允许,它就算只剩一截光秃秃的茎,也只能待在她的瓶里,哪也不许去。
花是再普通不过的花,那不普通的,便只能是送花的人了。
“女公子可是认识这送花的郎君?”金缕跪坐在桌案旁,小心翼翼地开口,“若是被蓝公子知道了……”
崔竹喧抚摸着瓷瓶的指尖一顿,眸色倏然沉下,“他知道又能如何?左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婚约罢了,难不成还得我陪他演一出鹣鲽情深的戏码?”
提到这个,她不由得想起蓝青溪在外人面前装出的一副深情模样,见个人就要用未婚妻的身份来介绍她一遍,若非举止实在不妥,他怕是能手写一封婚书顶在脑门,叫每个过路人都看得真真切切。
她眉头轻挑,眸中划过一丝嘲意,既然他非要以她的未婚夫自居,那承受些难堪的流言蜚语,也是他自讨苦吃。
“金缕,你可还记得,我们是为何行船离开虞阳吗?”
“是、是来相看,大邺十八郡的郎君。”
“既然来了樊川郡,若不相看相看,岂不是白来了这一趟?”
*
孟冬初寒月,渚泽蒲尚青。
道旁的木芙蓉开得正盛,朵朵涂脂抹粉,争奇斗艳,道内的王孙公子亦不肯落于人后,使尽了浑身解数,只为博女郎一顾。
儒生打扮的青年手里抓着一把折扇,立在树下,明面赏着花,目光却借着扇面的遮掩,一个劲儿地往锦屏处瞧,缠枝纹样一团连着一团,可透过轻薄的锦缎,仍能窥见一道曼妙的身影,举手投足间,轻易惹动心弦。
青年抓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,在脑中将流程重新排演过一遍,确定无误,这才手腕轻抖,于扇面彻底展开的那刻,适时出声,“此情此景,美哉,妙哉,让人诗兴大发!”
“我今行远道,道上花枝翘,”他一副凝眉苦思状,一步一字,连步成诗,却不知怎的,竟准确无误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,不经意间停在了锦屏前,“莫羡芙蓉娇,人比芙蓉俏。”
酸诗,俗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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