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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令阳没听见他的回应,分神看了一眼他。顾卫东的沉默往往比他的歇斯底里更能刺痛谢令阳,谢令阳抽出一只手,草草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水,随后又立刻搭回方向盘上。眼泪濡湿了方向盘,谢令阳手下有一种冰凉湿润的触感,像抓住一条午夜游荡的鱼。
“……小雨长大了很多吗?”
顾卫东靠在椅子上,望着车窗外一节一节如走马灯般闪过的路灯,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无限下坠。他闭上眼,回想起那孩子与自己说话的模样——
“……他已经长大太多。”
那注定是个不够祥和的雨夜。谢雨浓在房间里一边发呆一边写日记,等回过神来,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,不过都是辞不达意的东西。忽然,他听到什么挣扎的呼喊。他推开窗,那些风卷着盐粒一般的细雨向他涌来,他努力分辨着那细雨中飘忽不定的声音。
好像……好像是救命?
谢雨浓关上窗,感觉跑下楼,谁知道楼梯灯亮着,吕妙林正在楼脚穿雨靴,谢雨浓忙问怎么了。吕妙林看他下来了,也是一愣:“你怎么下来了,回去回去,我去就好了。”
谢雨浓又下了两步台阶:“怎么了?”
吕妙林拉过身边的雨衣套了起来,她拉紧下巴上的绳索,叹了口气:“瞎子阿二的妈,淹死了。”
窗外的风雨忽然大了一下,拍打在窗户上像谁的哭声,谢雨浓发了一个抖,一下子差点没反应过来:“怎,怎么会呢?”
“唉,说是晚上阿二喝了酒出去了,老太太担心儿子摔跤,跟出去,结果摔进河里了,钓鱼的老三发现的,发现时候已经晚了,现在……是阿二在哭呢。”
谢雨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堂屋门口的,他看着吕妙林对他摆了摆手,随后关上了铁门。屋外还是飘忽不定的风团般的细雨,他跨过堂屋,走进湿哒哒的回廊,一粒一粒的雨,便受到吸引似的飘向他,尽全力要拉他作雨夜同谋。
谢雨浓呆呆地立在风雨里,他的面颊和头发被雨水拍湿,像一个水里捞起来的人似的,冰冰冷冷。那老太太也会觉得冷吗?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。谢雨浓的童年,在谢溏村度过的童年,没有那么多人和事告诉他什么是美好与欢乐。
他的世界里,更多的是这世间的真相,冷酷的真相。
瞎子阿二没有钱给老娘办丧礼,他们的亲戚也许有,也早就不来往了,村里连夜筹了一些钱为老太太做身后事,另外就是村里的观音堂,捐了一些钱。
善款也不多,没有那么多富余来请厨子办酒席,所以只在那小屋门口搭了一个茶棚,三两桌,愿意就可以去坐坐,哀悼哀悼。值得庆幸的是已经秋天,昨夜又下了雨,天气没那么热,大家还愿意上门送老太太一程。
谢素云本来是不露面的,不知道为什么,这次却主动提出来要去坐坐。今天周六,学校安排六年级补课,谢雨浓上午补完课就赶回来陪谢素云了。
上午,谢雨浓没在学校看见戚怀风。
谢雨浓不知道戚怀风发生了什么,他想起他们在小公园的谈话,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。
他捧着纸杯出神,发呆似的看着道士唱经。
这个道士好像是个真的道士,他头发几乎全白了,在头顶乱糟糟盘了个发髻,也有胡子,唱经时,白色的胡子一颤一颤的,显得他耷拉的眉眼既严肃,又有些神神叨叨。他开着一个收音机放一些诵经的音乐,一个人默默诵念,偶尔摇一下他的铃铛。
超度的除了他,还有几个观音堂的阿婆,玉梅阿婆也在,她们坐在另一桌,手里盘着念珠,每个人都闭着眼呈现一种凝重的脸色,口中念念有词。
瞎子阿二一直跪在里屋没出来过,从谢雨浓的角度,只能看见他伏在灵前,不声不响,更没有哭。他那双诡异的眼睛如今紧闭着,只看得到眼周的皮肤有两大片红迹,而嘴唇因为缺牙齿凹陷进去,看起来像两道曲折的岩缝依靠在一起。
他一言不发,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从此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。
谢雨浓淡淡地想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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