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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竹喧本以为,这乡下地方,就算没有特制的软皮尺,寻常的木尺总该是有的,然而被带进房里,范娘子竟只是用两只手掌在她身上比划,肩宽几掌,袖长几掌,到了腰身、裙摆,则是用一截绳子打结作为标记,上上下下都是一股穷酸气。
“这样做的衣裳,能合身吗?”
“能的、能的,白原洲那些个不会针线活的郎君,穿的不都是我缝制的衣裳?”范娘子笑得坦率,想起刚刚寇骞给她拿伞的乖觉模样,便生出了几分保媒拉纤的心思,意有所指道,“远的不提,就说寇郎君那身,穿得多精神啊!要放在早几年他在县里当差的时候,冰人可是见天地追着他跑呢!”
“县里当差?县令还是县尉?”
范娘子面上的笑僵了一瞬,声音渐弱了下去,“也不是文曲星投生,小门小户哪里当得上那种大官,就是个衙役。”
许是觉得说错了话,直到崔竹喧被送出去,范娘子再没出声,连接过寇骞塞来的银铤时,笑得都有些勉强,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怜爱,盯得寇骞鸡皮疙瘩竖了满身。
他用撑开的伞将崔竹喧从房檐下迎出来,走出去十数步,确定边上无人,这才开口问道:“某怎么觉得,她跟你独处了一会儿,就变得奇里奇怪的?”
“同我有什么关系,怎么就不能是她突然厌烦了你,所以想赶你快走呢?”崔竹喧白过去一眼,伞柄在手心旋了一圈,成串的雨珠便沿着伞骨的边缘飞溅出去,砸了他满身。
寇骞草草抹了下脸上的水,本着惹不起总躲得起的想法,往前快走两步,拉开距离。
崔竹喧扬起的眉尾又渐渐垂了下去,指甲在伞柄上划了几道,再去看伞沿外那道纤长的背影,只是一眼,就用伞沿把他遮盖干净,动不动就不搭理人,讨厌鬼!
她闷头往前走着,越走越快,没来由地较起劲来,把那道身影遥遥甩到后头,这才畅快些许,把伞沿翘起,准备讽他几句拖拖拉拉,可朦胧雨幕中,有错落的房屋,有歪曲的篱笆,有脏兮兮的草叶和野花,甚至有将腮帮子鼓得老大的青蛙从她鞋面上越过,唯独没有应有的那人。
她脸色难看地退开两步,离那湿乎乎、黏哒哒的东西远些。
“寇骞?”
她刚刚走得有那么快吗?就算,就算真的是她走太快,他就不能跑两步追上来吗?
崔竹喧气恼之余,免不得有些恐慌,往前,她不认得回寇骞家的路,往后,她也不记得范娘子是住在这些丑得如出一辙的屋子中的哪一座。
只能去问问了。
她选了个离得最近的屋子,忐忑地叩门。
寇骞是好人,范娘子是好人,那她敲的这户人家应当也是好人吧。
她叩了三遍,侧耳贴在门板上,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,这才放心站直身子。门板如愿从里头打开,她问路的话却蓦然卡了壳。
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,熏得人几欲作呕,同那身破烂衣物相得益彰的脸涨得通红,泛着积攒了数日的油光,来人扶着门框,上下嘴皮子一张,比声音先涌出来的是浓重的臭气。
“小娘子来——”
他粗短的手正要把崔竹喧往里带,那双浑浊的眼却颤动一下,还未待她反应过来,门板“砰”的一声合拢,险些撞上她的鼻尖。
她心头发紧,怎么运气这般差,敲的是酒鬼的门,可换一个屋子,却也难保不是第二个酒鬼。
稠密的雨丝仍在下着,四野尽是窸窸窣窣的雨声,直至水花飞溅的声音横插进来,她猛地回头,所有的惊惶无措在那一刻尽数消散,她又变回了那副倨傲的模样。
“你跑哪去了?”
“不是让你等等?”
两道质问的声音几乎出自同时,前者横眉冷对,倒打一耙,后者无奈地拎着手中的一网兜蛤蜊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晚上给你炖汤的,某去邻居讨完出来,你就不见了人影。”
崔竹喧将目光落到那些蛤蜊上,一个个只比拇指大上一点,挨挨挤挤在一块儿,挣扎着翕动两瓣外壳,又不自觉地往下,瞧见他被泥点爬满的裤腿,应是跑着来的,不然不至于弄成这副模样。
“……我没听见。”
寇骞忽然伸过来一只手,夺过油纸伞,却并不往回收,仍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面前,把那些雨丝隔绝在外,“某给你撑伞,这回总不会走丢了。”
伞面其实很大,大到再塞进一个寇骞,两人也淋不到丁点儿,可他的给她撑伞就真的只是给她,他除一只左手握着伞柄,其余部分依旧是靠着那身简陋的蓑衣遮蔽,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。
笨死了,她想。
他若好声好气地求她两句,她未尝不能屈尊与他共伞。
“你怎么老去邻居家拿东西啊?”
寇骞瞥过来一眼,随口答道:“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自然要靠邻里接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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