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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太监回说,“那宫女,烈性得很,不伏管教。口中嚷嚷着,既然是御前的宫女,认了罪,要打要罚,要万岁爷的发话。目无规矩,不把贵主子放在眼里。贵主子体谅,今日特带奴才来回话。”
皇帝蓦然冷笑,“哦,人在哪里?”
张太监愈发上道,“回主子爷话,还在慎刑司。奴才怕她们脏了万岁爷的养心殿,没有带来。”
皇帝只盯着张太监看,唇角一直带笑。他生来有一副好皮囊,微微上扬的唇角,很容易让朝臣们感到亲和。赵有良到底是积年,醒过味来,自作主张地低斥,“还说嘴!快把人请上来!”
循贵妃注意到皇帝神色有异,到底站起来,柔声,“主子爷犯不着为这等事生气,请进盏茶吧。”
皇帝却没有接,只是问,“什么时候认的罪。怎么认的罪。”
贵妃忙敦促,“你好好儿回主子的话来!”
张太监磕了个头,说道,“起先并不认罪。关在慎刑司第二日,搜出头花儿来,奴才请贵主子示下,贵主子念在是养心殿万岁爷跟前儿的人,不敢轻易处置,教奴才劝她善,她却越发造次,攀扯上万岁爷。仗着自己是御前的人,不伏贵主子苦口婆心的管教,非要闹到御前来才罢休。”
皇帝说,“哦”,极其慢地,“原来如此。”
说话间,常泰已带着福保和永康,将人从慎刑司提来了。他看见她与另一个宫女一起被提进暖阁,跪在他的面前。在叩首及地的时候,双手伸出来加眉,手心有触目的淤青。
是给他看的。
皇帝眉目平和,在她伏首之时,看见了她显得凌乱的盘辫上的头花。
搁在膝袍处的手不自觉收紧,金壁玉扳指生硬地硌着皮肉。皇帝有一瞬间的促气,在发话前微不可察的颤音,很快就被很好地遮掩过去,再度抿了一口茶水,“明证在前,有何可辩?”
庆姐怯怯看向她,庄严肃穆的东暖阁,细密的栽绒毯,八足香炉的龙涎香,让人生出无路可走几要窒息的感觉。庆姐再度叩头,紧紧闭上眼,“奴才认罪,无话可——”
“奴才们无罪。”
她打断了庆姐的话,仰面迎向明窗投进来的日光。
她再度重复了一遍,“奴才们无罪。”
“张太监滥用私刑,折辱宫人。贵妃谗信亲随,不分是非。苍天在上,请万岁明鉴。”
庆姐睁开眼,带着不解和讶异,朝她看过来。
清脆的,利索的,令人安稳的,她的声音。
庆姐有一瞬间想流泪。
贵妃都被惊着了,连忙提袍,跟着跪在了皇帝面前,“这宫女——奴才惶恐!”
原本匍匐的人挺直了脊背,又或许脊背只是横折叩首,并未弯曲。皇帝在暮色四合里看定她,烛火熹微的傍晚,落日余晖很好勾勒出她面部的轮廓,与恭勤郡王府吊唁那日并无二致。
双手拨开生死路。
他忽然想到这样一句。
纤细的,却足够有力的手。
苇草哪怕折断,都有锋利的边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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