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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百姓捐粮,又有几大纲总掏出全家存粮,这军粮的缺口勉强是补齐了。”吕世铎揉了揉眼皮,将账册放到桌案上,到这会儿l他才真正算是松了口气,抬起头,那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人正立在槅门前观雨,他道:“小陆大人,这数目你也已经清点过了,明日,果真要由那位女千户亲自押送?”“吕大人信不过她?”陆雨梧没有回头,一双眼仍看向庭内。“我倒不是这个意思,”吕世铎摇头,说道,“那细柳姑娘若是个寻常女子,又怎能凭一己之力生擒那阿赤奴尔岱?”“我这不是看你和她……”吕世铎顿了一下,抬眼又瞅他的背影,“这整个东南都乱了,若阿赤奴尔岱便是推动这乱局之人,那么那些反贼一定不会放过这条通往西北,至关重要的粮道,如此一来,她此去……恐怕是万分凶险。”“如今还能找得到节完整章节』()”“您是说,门外这两个?”陆雨梧抬眸,正对上外面那身形修长,脸上裹着旧布巾子,头上的斗笠还没摘下来的男人的目光。那男人拉着身后的人走了进来,就站在他的面前,二人齐齐将斗笠摘下,又将那裹着半张脸的长巾拉下来。原是一男一女。还是旧相识。男人五官俊逸,只是肤色比往常要深,那双眼睛狭长而凌厉,如同淬火过的刀锋,他松开身边女子的手,唤了声:“秋融。”那女子大约是被保护得很好,她仍旧皮肤白皙,一双杏眼微垂,福身:“陆公子。”天边雷声隐隐,暮色微笼,细柳在房中擦拭刀鞘,却忽然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,随后便是陆青山的声音响起:“细柳姑娘。”细柳放下刀鞘,走过去将门打开来,只见陆青山提着一盏灯笼,而在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,那女子抬起脸来,灯火映照她那一张面容,她迎着细柳的目光,微微一笑:“先生。”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,陆青山将人送到细柳房中便转身往前衙去了,女子临着灯,在椅子上坐,手中捧着一碗热茶:“真是好久没有回来了,梅雨季的潮气,我在这时总觉得受不了,可走了,又总想着这股雨味。”“他跟你一起来的?”细柳垂眸,视线落在她微凸的腹部。“是,”女子注意到她的目光,便也低眼看向自己的腹部,她一只手摸着,脸上带了点笑意,“若不是这样,我也回不来。”“那个时候若丹走得急,没能多跟先生说一声谢谢。”花若丹说着,抬头看向细柳:“先生哪怕不记得我,也愿意成全我,相比于先生你的洒脱,我却是一个不那么放达的人,我与他之间从来不像你和陆公子那么纯粹,我爹还在的时候,我就已经做好了打算,我要入宫,我要做皇后,所以我才会走向他,而他呢,他想要被先帝看见,想要做皇帝,所以他走向我。”
“按道理来说,他沦为反贼,我和他的所谓交易也就不存在了,我不该想他,他也不该让人来接我。”“你若没跟他走,如今死的皇后,便是你了。”细柳淡声道。“是,”花若丹点点头,“但说到底,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先生你,我是没有勇气走的,真的很奇怪,我在宫里的时候总想着你能来看我,在宫巷里看着你的背影,我又羡慕你自由,好像你的自由从来都跟身在何处没有关系,你的心,才是自由本身。”“所以你让我走,我就走()了。”对于花若丹来说,细柳就如同一缕风,她只不过是自在吹拂而已,却引人衣袂也动,步履也动,忍不住向往她的自在。细柳看着她:“东南这么乱,你们来做什么?”花若丹从袖中取出来一样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,放到旁边的案几上打开来,里面赫然是那枚她原先戴在颈间的玉蟾,不过此时,它已经碎成了两半。“我原先用这个东西当做诱饵,拼了自己的性命,为的是让雍伯将那王进的罪证送入京城,”花若丹的神情有些复杂,“所有人都盯着这枚玉蟾,但若不是我失手打碎了它,我还不知道,玉蟾当中原来真的另有玄机。”玄机?细柳的目光落在那碎掉的玉蟾上,灯火映照它晶莹的本相,这时,她见花若丹从中拨出几张柔韧的纸片来,递给她。细柳看她一眼,而后接过,垂眸才扫了一眼,她的脸色骤变。“这是先太子姜显给当年的庆元巡盐御史周昀的密信,信上说,先太子被禁足东宫,他已知晓那一千万两白银乃是虚报,但当时先帝正在盛怒,先太子命周昀按兵不动,先不要再查,等先帝气消,再做打算。”花若丹的声音落来细柳耳边:“是真的,太子的笔迹也是真的。”“还有,”花若丹顿了一下:“我知道,先生你就是周昀的女儿l。”案边烛焰闪烁,细柳猛地抬头,盯住她。“这是雍伯告诉我的,”花若丹连忙说道,“但先生放心,若没有你的允许,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五殿下。”花若丹站起身:“周世叔爱玉,这玉蟾,是他亲手雕刻,送给我爹的,兜兜转转,它哪怕是碎了,也得回到你的手里。”花若丹知道此时不好再打扰她,正好此时近侍来请她去休息,她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,外面浓雨弥漫,她在廊上回头,只见房中细柳孤零零地坐在灯前,像入了定一般,纹丝不动。天彻底黑透了,陆雨梧撑伞过来,只见房门开着,细柳靠在椅子上,一双眼睛不知盯着哪一处在看,他走进去,她才终于有了点反应,那双眼睛看了过来,一见是他,却又有点发怔。“怎么不吃饭?”陆雨梧将伞靠在门边,朝她走近。“你是因为这个来的吗?”细柳开口,嗓音有点干哑。陆雨梧走到桌边倒了一碗茶,又过来递给她,随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来:“花若丹与你说了什么?我本以为你见了她会高兴。”“那你呢?”细柳手中端着茶碗:“你再见姜變,心中高兴吗?”陆雨梧闻言,沉默了片刻,说:“你是不是知道,他跟我在密光州待了一年?”细柳没有否认。紫鳞山的帆子无孔不入,只是密光州那样的地方,却是因为陆雨梧到了那儿l,帆子才会去那儿l。“那你知不知道,在罗州的时候,是他来救我,我的左手才得以保全?”细柳默了一瞬,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那个时候,她还没有醒过来,他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,被人弄成了残废。“那个时候我问他,他在诏狱里说的小人物是谁。”陆雨梧摸着手腕包裹的细布:“他告诉我,是谭应鹏。”“是他故意画错舆图,引我滞留尧县,因为侯之敬是我祖父的门生,我在尧县,侯之敬一定会到尧县,而他那时出现,也根本不是凑巧,是他故意为之。”陆雨梧垂下眼帘,他淡色的唇扯了一下:“他杀谭应鹏,是为了嫁祸当今皇上,折损侯之敬这枚将棋。”“我本该早有察觉的。”他说。“你当他是好友,自然信他,不肯疑他。”细柳说道。“他从前并不这样,那时太子还在,他尚是个十几岁少年,跑出宫来,误入我的书斋,”陆雨梧有些出神,“那时他跟我说,他不想做什么皇子,想去浪迹天涯,他宁愿看遍山川,也不想看宫里的碧瓦红墙。”“太子一向与他亲近,太子在时,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处境,太子死后,我知道他若不争,便只能等死,所以我从不觉得他的争有任何不对,只是,他怎么可以因为争权夺利而不将守边大将的性命放在眼里?”“那不是争,那是儿l戏。”陆雨梧转过脸来:“他将除他以外的人的生死都当成了儿l戏,这让我觉得他很陌生,他不该是我认识的那个姜修恒。”“皇权争斗,本就是比谁的心眼小的过程,他们越斗,心胸便越是狭隘,狭隘到只能放得下那把龙椅,而在那龙椅底下多少枯骨,也不过都是踏脚石。”细柳徐徐说道。陆雨梧看着她,忽然就安静下来。细柳与他相视一瞬,她将茶碗放到案几上,又看见那淡蓝手帕上碎成两半的玉蟾,以及当中的纸片,她干脆将东西一把塞给他:“这东西,你替我收着。”陆雨梧低眼,随即伸手将那当中的纸片拾起来,只匆匆看过一遍,他便立即抬起头来望向她:“太子果然过问了当年那桩案子,周世叔他……”“太子让他不要再查,但他却说什么‘臣不受’。”细柳扯唇。“当时出了钟家那桩事,我想周世叔已经是进退两难,案子查到那个地步,忽然发现先帝或许本就知道这一千万两银子是虚报,他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犯了先帝的忌讳,陈宗贤更是不会放过他,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欲加之罪。”陆雨梧轻声说道。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无论那一千万两银子到底是不是虚报,却是实打实地补了军费的缺口,”细柳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,她紧紧地攥着椅子扶手,“他让侯之敬救我,也许是他自己早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。”只是后来侯之敬迫于上面的压力,又要将她生生按死在南州的绛阳湖里。夜雨淋漓,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探来,握住她的手。细柳看着他的手,努力压下眼眶里的酸涩,说:“陆秋融,你要替我好好保管,我回来之后会找你要。”“我会好好保管。”陆雨梧紧紧握着她的手:“不止是这个,还有茏园的钥匙。”细柳一下抬眼,望向他。烛火闪烁,映照他苍白而秀整的面容,他说:“圆圆,你的家还在,我会等你,等你回家。”这一瞬,细柳眼中骤然水雾模糊。原来,她的家还在。原来,还有人一直在等她回家。夜将明,烛台上只剩一截残蜡将熄未熄,外面雨停了,细柳一夜未眠,将自己的包袱简单收拾了一下,换了身衣衫,整装待发。才要俯身吹蜡烛,外面忽然传来一名帆子的声音:“山主,燕京传信,左护法说陆雨梧未死之消息已经传入燕京,陛下盛怒,要您立即回京受审,给出一个交代。”柏怜青没用紫电,却正说明皇上对细柳已经起了杀心。这消息不是绝密,自然紫鳞山五湖四海的分堂都知道了,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着山主细柳的反应。如今的紫鳞山,山主之令,才是他们最应当听从的命令。“我写一封信,你让人带回去送到宫里。”细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转身回到桌前,找来笔墨,随意磨了几下墨条,蘸了蘸便在纸上落笔:“杀了,没杀死,太难杀了。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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