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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高明楼上传来木门吱呀声,木梯上高高低低走下几个穿红色官袍的人,随身还有几个书吏,一路且说且行。赵蘅一个也认不得,只看着他们来到傅玉行面前,似乎双方说了些什么,便让一让手,同行着往这边来了。
她一时也忘了让步,等他们从身边走过时,她听到那人口中低低传来一句:
“先回去等我。”
赵蘅来时是被枷锁扭着来的,回时却被人用马车送回去。之前一脸横相的皂吏现在都变了脸色,客客气气,特意给她备了架高大的青篷马车。这安排本是出于讨好,想不到马车一进乡下土路,便被卡在坑里,赵蘅见那几个人一脸头疼围在一旁打转,直接跳下车来,打发他们回去了。
“阿蘅!”小院里奔出一群人,都是听说她被放出来早早等在这里的乡民,一见了她就将人团团围住,七嘴八舌道:“我听说傅大夫竟活着回来了,还是他找知州把你放出来的,是不是真的,你见着他人没有?”“城里早都传开了,听说连那知县大人如今都被抓了。”
红菱和几个婶娘挤上来拖开众人,把她拉到屋里,关上房门,洗身子换衣裳,出来后又用柚子叶蘸了水往她身上洒,边洒边念:“晦气走,晦气走,柚叶擦身去旧尘……”
赵蘅任由她们洗着捏着,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出来,她此时还有恍惚之感。周围人都在向她打听,可连她自己也不确定,县衙里那一眼,究竟是真是幻?
“傅家娘子!傅家娘子在吗?”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若洪钟的叫喊。
赵蘅随众人出去看,只见十来个挑夫搬着一样样东西放到院中,用木箱装着的香药、丝绸,用软缎包裹着的各色瓷器、漆器,还有一盒一盒首饰,一包一包香粉香膏,各色琳琅,看得众人稀奇不已。
院子外一辆盘车停着,一个青布短衣的大汉收了缰绳,从车上跳下,大步进院来,一见赵蘅便朗声招呼:“傅家娘子!”
那人竟是王信虎。
赵蘅奇道:“王大哥,你媳妇不是说你这几年到外地做营生去了吗?”
王信虎哈哈大笑。赵蘅印象里他还是个对着他们横眉瞪眼的耿直汉子,现在对着她语气却变得十分恭敬,但这恭敬显然又不是因她而起,“少夫人,这就说来话长了。当初我被人哄着说是到登州挑海货,结果却在港口被人骗上大船,一路出了南海。本以为就要这么死在船上,哪知正遇到傅相公,多亏了有他照应,这几年海上奔波,才能顺利回来呀!”
又道,“院里这些东西都是傅相公带回来让娘子取用的。至于大宗的药材商货,我们进城时都已经在栈行里存放好了,这是单子,傅相公现在抽不开身,让我先交托给你。他晚点才能回来。”说着将几张契据给了赵蘅。
众人本来听说傅大夫这几年消失原来是去做了海贸,便颇为惊讶,待听说这满院子东西不是做生意的资本,只是给赵蘅的礼物,更惊得合不拢嘴。“难怪傅大夫一回来便能和知州大人攀上交情,原来果真是发了大财!”
又有人道:“怎么,你们海上走一趟,竟要花三年这么久功夫?”
王信虎顿时起劲了,踩在凳子上撸袖扎拳,“你以为呢?这一路上海寇、风浪、瘟疫是一个不少,我们到安南国送药的时候,那地方还有个什么陀螺王正好打仗,当时这一船人除了我和傅相公,就没几个活着回来的。当时啊……”
众人在座下一边吃茶一边喝酒,听王信虎说了半天故事。傅玉行没回来的时候,他们还围绕着他问长问短,傅玉行真的进门后,屋里倒忽然安静下来了。
众人第一时间都不敢围上去,好像他们忽然间意识到眼前的人其实是什么遥远的人物。
傅玉行对他们的态度倒是一如三年前,仿佛只是很寻常的出趟远门,进门就笑着一一和他们打招呼,这些老乡邻他一个没忘,把长辈同辈都叫过一番,感谢他们这些日子为赵蘅费心出力。他给众人也带回不少赠礼,甚至还记得各家需求,在场的便亲手奉上,不在的便托人送上门。回来前他也已去过一趟王保长家,见过礼叙过情,感谢他对长嫂的帮扶。
众人拿了礼物,自然欢喜,这时候也去了生分,都围着玉行说话,又问他这一趟到底发了多少财,又问他如今还走不走了。陆续还有人听说傅大夫回来,纷纷坐车牵骡地从邻村赶来,渐渐的院里院外都挤满了人。
赵蘅就一直坐在人群之外,看着傅玉行在人群当中含笑应对,始终没有上前和他说过一句话。
所有人都迅速在曾经的记忆中找回傅玉行的位置,除了赵蘅。她看着那个人,觉得他不是过去的傅玉行,也不是后来的傅玉行,不知是不是隔了三年的缘故,还是她情随境变,总觉得那人陌生。
等到天色渐晚,众人说着让他们休息,人群渐渐散了。
傅玉行远行归家,洗过手,换过衣服,赵蘅又给他递过线香,在一旁看着他在父母兄长灵前祭过礼。
等他出来时,赵蘅就坐在院子的丝瓜架下乘凉,傅玉行随手拿了一只竹凳,坐在院子另一边,这一坐,时间便迅速从这一头连接上三年前的那一头,好像他从没走过。
傅玉行发现他的所有东西仍受到日常的打扫和归置,所有衣物都收拾整齐地放在原处,他随手拿出就可以换上。这座小屋的每一个角落、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刻在脑子里,在过去三年里他就反反复复靠着回忆这间遥远的院子支撑着他。他临走时砌好的那条小石子路如今有一个角落碎开了,好像是被车轮碾压的。院子里多了一个石磨盘,棚屋拴了一头小驴。丝瓜架也是新搭的,薄薄的叶片在风里摇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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